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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條出路。

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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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以待斃是亞久津仁最不會選擇的方式,被影響後產生的想法只是一閃即過,亞久津沒有遲疑,他擡起腿,轉身就往樓上過去了。他是從樓梯上跌下來的,上面必然是有路的——其實也只有這一條路能夠讓他選擇。

無盡向上的樓梯讓他成為了西西弗斯,緊繃而無法舒緩的神經是壓在他身上的巨石。

亞久津一路向上爬著樓梯,最開始是三個臺階三個臺階這麽上,後來速度越來越快,他似乎在樓梯上奔跑,一路的黑暗望不到盡頭……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對方的眼睛裏面逃命。他完全不覺得疲憊,這樣消耗體力的動作反覆數次卻讓人無知無覺,唯一能夠讓亞久津感到自己還在動的,是一些奇怪的記憶正在覆蘇。

亞久津記起來了,在網球場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東西。他的記憶與意識在白日與黑夜的顛倒中攪拌在一起變成混亂的漿糊,什麽是真實的,什麽是被篡改過的,他一概不知,也許現在,他連自己都不能信任。

他第一次見到它,是在那棟公寓樓下。那個事故頻發的公寓樓。

應該是個周六,天氣不錯,溫度適宜,他剛陪太一結束網球對練。對方正因為馬上到來的比賽而惴惴不安,整一天的訓練都在「怎麽辦、怎麽辦」,明明是已經可以肩負起網球部重任的正選了,卻還是改不了那份稚氣,一開始亞久津還能說個兩句讓他自信點,後面聽得他直接就選擇無視了。

那天他們為什麽會拐到那裏去的?哦……是太一纏球拍的繃帶用完了,所有要去買新的。他們最常去的那家體育用品店就在那附近,所以才選擇繞路去了那塊地方。

但他們沒能順利到達目的地,半路因為聚集和喧囂的人群駐足。

是有人在跳樓。那是第一個跳樓的人,他似乎沒能下定決心,站在頂樓的邊緣淚流滿面,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但沒有人聽得清他在說什麽。樓下都是聚集圍觀的人,有的人在呼喊著一些不要輕生的話,有的人覺得這是什麽搞笑作戲,表情輕松地觀看著即將發生的慘案。

亞久津想,他當時為什麽沒有動?……他記起來了,因為他當時看到那個男人身後站著一個奇怪的龐然大物,那東西太過於奇怪而無法忽略,以至於亞久津第一時間以為這裏在錄制什麽綜藝。

那東西是泛黑的深紅色,外形像是深海裏面的怪物,它應當是全肢用力地從海岸線攀爬到陸地上,在幹燥的空氣裏面扭曲變形,最後成為了適合環境的生存模樣。它沒有眼睛,黑色泛紅的觸須上面全是圓形的吸盤,吸盤像是小口一樣微微顫抖著,仿佛是在呼吸,大抵只要遇見了一個物體,就會牢牢地抓住不松手。

亞久津皺眉。

太過於逼真的怪異存在讓他情不自禁地瞇了瞇眼,他的註意力全在那個怪物身上,他對此有些好奇,不知道是現代的高科技產物還是他晃眼的錯覺,身旁太一嘰嘰喳喳且焦急的聲音在旁邊一直不停,亞久津沒有仔細去聽他在說什麽,只是看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了一件事。

那樣奇怪詭譎的東西,為什麽其他人毫無反應?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那個東西一樣。

倘若讓太一第一時間看到,他肯定會尖叫著說著「太可怕了!亞久津前輩!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這種話,可對方現在好像只看到了那個馬上要跳樓的人。

讓人匪夷所思的現象讓亞久津的思維和行動都變得遲疑起來,他想要問點什麽,但聚眾的人群沒能攔下奔向死亡的步伐,在壇太一下意識地發出尖叫躲到他身後的時候,亞久津發現那個怪物望向了他。

它是沒有眼睛的,只是一團看著光滑、黏膩的物體,但那一刻,亞久津明確地感覺到他與它對視上了。

他從它的身上感覺到了驚訝的情緒,片刻之後,似乎什麽人形的東西從巨大的皮囊裏面破殼而出,向著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是他先凝視了深淵,於是深淵回以同等的禮物。

所有的熟悉感都來自於它對於他身邊一切的竊取,它說話的音調,能夠用來講述的故事,是他身邊其他人明明確確發生過的。亞久津所感覺到的熟悉感,不是對於它的熟悉感,而是對於自身的了解。

記憶明明越發清楚,亞久津卻覺得大腦更加混亂了,所有的信息堆疊到一起讓他無法輕易相信任何東西。他只能不停地向上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扇門。像是公寓天臺的門,巨大的門鎖松垮垮地掛在上面,只要稍微觸碰一下,就會發出沈悶的聲響。

亞久津已經習慣了這樣重覆的動作,所以他沒能去猶豫思考,而是直接推開了大門。

他很輕易地就推開了那扇門,然後又重新看到了陽光。太久地身處黑暗之後,再次接觸到光明時,亞久津只覺得不適,他好像徹底習慣了黑暗,再無法回到陽光下生活,只能猛地閉上自己的眼睛,防止那脆弱的晶體被刺激炸裂,腳步卻未停下。

直到他前行的步伐被墻壁所阻攔,亞久津這才睜開了眼睛。

他站在一所公寓的天臺邊緣,手旁是一盆綠色的盆栽,在光禿禿的水泥建築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那植物在光照充足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待著,枝葉格外茂盛,透著股兒生機勃勃的勁,如果亞久津沒有在第一時間閉上眼的話,他也會被這綠色吸引過來。

亞久津開始聽到聲音了,是樓下傳來的,他向下看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交談聲、歡笑聲,全部混在一起傳到他的耳朵中。今天是周五,身著各色制服的上班族和學生正以極為歡快的步伐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也許是和朋友約好了出去玩,也許是為了回家享受一時的片刻,喜悅洋溢在空氣中,好像只要加入進去,人就能活得更輕松一些。

多麽正常的畫面,多麽具有吸引力的世界。

身後是詭譎的、不斷蠕動著攀爬的生物,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連滾帶爬地撲出來將他腐蝕殆盡;前方是熱鬧快樂的人群,人們一改行路匆匆的冷漠,在為兩天的休息而釋放自己所有的快樂。

他已經爬到了最頂層,西西弗斯到達了他的山頂,無路可逃了嗎?怪物在享受著追捕的樂趣。

明明被陽光所籠罩,亞久津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除了照亮整個世界,它沒有其他任何作用——世界正在失去平衡,亦或者說開始重建另外一種秩序。他成為了窮途末路的偷渡客,現在僅剩的命運就是被怪物抓住。

……其實還是有一條路的。

從這裏跳下去,只是五樓的高度而已,並不一定會當場死亡,但也許會受很多的皮肉痛苦。但只咬咬牙下定決心,就能從這棟詭異的大樓裏面脫身出去。

他與人群——加入正常的人群,逃離這怪物的糾纏恢覆正常的生活——只差了五層樓的高度。他距離正常的人群、正常的生活只差了十幾米。這是唯一的求生方式了,是唯一逃離的道路了,只要在怪物抓到他之前踩上天臺的圍墻邊緣,然後向前邁出去一步,自由和新的生活就在……

眼前?

手臂被蹭傷的地方貼在水泥墻壁上劃過,擦破的傷口被撕扯得更大了,延遲的疼痛好像在他的大腦裏面敲入了一顆釘子。亞久津忽然清醒了。他的身體驟然一個激靈,似乎伴隨著身體的顫抖抖掉了一些看不到的束縛,邁出去的步伐快速收回,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在那短短的兩秒鐘內,便不再敢有任何的動作。

他想:……是這樣。

那些被定義為跳樓自殺的人,也經歷過這些事情嗎?

被怪物日日夜夜折磨追捕,逃到了絕境之中自以為發現了另外一條路,其實也只是死路。不,死亡對於生活在這種噩夢裏面的人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從這裏跳下去,痛苦會是粉身碎骨的一瞬間,如果不這麽做,痛苦會化作蠕蟲一刻一寸地蠶食人的骨髓。

沒有任何出路,沒有任何解決辦法,在臨死前,以為自己找到了唯一的生途。

一切混亂的,一切未知的都被已知了,亞久津那顆一刻未停、瘋狂跳動著的內心突然間平靜了下來。他不再暴怒,也不再驚懼,所有的負面情緒在明白了一切後徹底消失,他只是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沒由得,發出了一聲嗤笑。

亞久津沒有在笑誰,只是想笑就笑了。略有些嘲弄的。

他沒有選擇跳下去,也沒有在在這個光亮所觸及之地尋找微乎其微的生存機率。最初亞久津只是想著要把那個怪物揪出來,後來他想著要躲開這個無法抵抗的幹擾,現在他什麽都不想了。

亞久津面無表情,疼痛讓他的冷汗順著脖頸滑落到領口向下,平靜的情緒讓他舍棄了其他所有的思考,他盯著路口正在跳動的紅綠燈,閃爍的讀秒和心臟跳動的頻率如出一轍。

但他沒有等到讀秒徹底結束,他甚至都沒有去註意最後還剩下幾秒,他只是轉身,毫無遲疑地再次走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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